我清醒地認識到，這是不合理的魑魅魍魎！在我的經過的幾十年沈澱的世界觀中，從來沒有這麽邪乎的事情發生，一定是有什麽莫衷一是的理由。

我張開嘴，咬著手電筒，心裏大聲地想著，我就是不信邪！有本事什麽妖魔鬼怪露面，我們單挑好了！

這樣一想我一點恐懼和怵意都沒有了，反而覺得自己是個蜘蛛俠一樣的英雄，可以慢慢跪下，做個動作，輕輕擡起頭來，眼神所至，仿佛可以拯救整個世界！

我腳放進洞裏，雙手托舉在洞口的浮土上，看了一眼正爬著的根民，他的眼睛距離我如此之近，我說：我很快就上來！

我開始下去，腳踏著洞壁的窩，我看不到我的下面，仿佛是萬丈深淵，下去的直線距離是那樣的短，在我看來卻是十八層大廈，當我腳踏實地的時候，我也一陣眩暈了，我吼了一句：松林！

吼是迫不得已，給自己壯膽子。一個人下來到這陰森的有棺材的地方，不可能鎮定自若。手電筒任我四下掃描，黑暗裏看到棺材旁邊，松林和尹森全部躺在地上，他們的旁邊，是一灘刺眼的血。

我六神無主地對著空氣喊：出來啊？你他媽出來啊？聲音鈍鈍的，像揮著沒有磨好的剪刀割草，一點回音也沒有，只好又喊了一次：出來啊？有本事你出來啊！依然是只有無數的黑暗和伶仃的我。

我過去翻看松林，他奄奄一息，看到了我之後，眼睛裏有了一絲欣喜。

我以為他們倆一直不動都死了，看到松林沒有死，我心裏一陣寬慰，看到松緊嘴唇蠕動，我趕緊蹲下去，耳朵貼在他的嘴巴上，只聽到他喃喃自語：中凱，我要喝水……

我一陣頭暈，恍惚中看著他，讓他等一下。我轉身去了洞口的位置，朝著根民晃一晃手電，對根民喊：根民，根民，去弄點水，松林還活著，他要喝水。

根民也晃晃手電，說：好！

我便返回去再去看尹森，他臉色很白，眼睛正開著，大大的，臉上整體來看，是一副令人驚悚的猙獰。

我拍拍他，喊他的名字，他沒有反應。手指在他的鼻孔停留了一會，發現尹森已經沒有了呼吸。我學著電視機裏護士的樣子，在他的胸口使勁地按壓，希望他可以活過來，對著我說：他媽的，中凱，我死不了！可是，我看見他的頭部歪到一側去了。後腦勺露出一半來，是成群結隊的模糊的血。頭發粘連處，似乎還有一個大洞。我又發現，他的上衣，背後，全是大片的紅色，紅色在石頭地上，部分已然凝結成血幹。

我心裏突然害怕，尹森死了！他和松林打架，被松林推到棺材角上給碰死了？可是他倆為什麽打架？

我到了松林的身邊，把他扶著坐了起來，他也渾身是血，身上溫度不高，瑟瑟發抖，嘴裏只有一個“水”字。我又把他放下，去拿手電晃晃洞口，根民還沒有來，剛要去看松林，根民卻來了，手電一晃一晃。我說：根民，快下來！帶上水下來！

根民先把水壺扔了下來，這是一個礦泉水瓶子，且丟了標簽紙，不知道是誰帶的。我擰開蓋子，把瓶口對準松林的嘴巴，他咕嚕嚕喝了很多，喝完便咳嗽，咳嗽完便躺著，仿佛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人。

根民下來後，見此情景，戰栗到無法自主，道：中凱，這也……松林還活著嗎？尹森還活著嗎？這棺材旁邊……

我說：尹森死了。

根民驚訝道：啊呀！這如何是好？怎麽會死？來的時候好端端的，回去怎麽交代？出人命了公安局要來了怎麽辦？完了完了，這事基本和我無關，我和許仙在山洞裏睡了一晚上，什麽也不知道。中凱，你到時候在警察那裏，一定要給我作證，證明我的清白。不要你虛構，你實話實說就好。我確實是在山洞裏睡了一個晚上的嘛……

我說：你他媽別說了，叨**叨**，我很討厭你，你知道嗎？你知道有多討厭嗎？我現在就想把你也殺了！

根民說：你殺我？中凱，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，你來呀，我就是死也要捅你一刀。說著往後退，像演電視劇一樣，他非常入戲，以為我真的要殺他，往後退，退了幾步，一個趔趄，他回頭一看，退到了松林的腿上，身體不平衡，趴在了棺材上，自己嚇了自己一跳。

我懶得去理他，看看松林的樣子，已經有所好轉，他嘴裏有話，對我說：你倆幹什麽呢？但是聲音十分低微，我沒有聽見，我只是對他說，你休息一下，一會我們把你擡上去。

我又對根民說：我開玩笑呢，你那麽認真，叫你下來把松林弄上去呢！上去再說，這個地方不對頭，不可多呆。

根民並不聽我話，道：你不是要殺我嗎？來呀！雙手握拳，時刻準備鬥爭的樣子，看起來十分滑稽。

我無奈地譏笑他說：你真是……小醜一樣，我真是服了你！

根民說：你不打我，我打你個狗日的！說完向我撲了過來。

我挨了一拳，才知道根民和我動了真格。他出拳毫不留情，使勁平生氣力，我臉上火辣辣的疼，加之饑餓多時，滿目金星，有些眩暈，差點跌倒下去。

意識告訴我，根民有問題，根民不是正常的根民。我還在想呢，根民又來了，拿著拳頭就朝我打，打的很精神，那意思很明確，必須把我弄死。

我突然心裏很恐懼，松林和尹森打鬥的場面，估計就是這樣的吧！我恐懼還沒完成，根民就劈頭蓋臉地過來了，那兇神惡煞的樣子，仿佛一個潑婦騎電動車被機動車蹭了一下，洶洶的很。我趕緊躲開，我不能這樣活生生被他打死。人生自古誰無死，就是不能被我不認同的人以這樣的手段給弄死，否則下輩子投胎，也是一頭豬。

於是我沖著根民喊：根民！根民！你這個傻逼！你幹什麽！你媳婦來了，你看，就在你身後！你要打死我，你媳婦不同意！根民往後一瞥，發現沒有任何東西，就繼續打我。

我炸毛起來了，跳起來，把他抱住，右腿使了個跘，和他一起倒在地上，來了個狗吃屎。相比根民，我比較魁梧，所以近身搏鬥，他並不占據上風，我把他抵抗的手交叉按在胸前，左胳膊肘壓住，右手騰出空來，對著他的臉，一左一右，劈裏啪啦，打的他嘴裏咕嘟咕嘟地叫。再薅住他的耳朵，問他發了什麽神經！

根民被我薅住耳朵後才幡然醒悟，問我：中凱，你做什麽？打我幹嘛？我看著他，好氣又好笑，確認安全後，我筋疲力盡，躺在地上。這個時候，松林坐了起來，平靜地說了一句：亮亮呢？他還活著嗎？

我說：活著呢，怎麽會死？我們三個在十分鐘後緩過神來，相互看著，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匪夷所思，不明所以。又一起看著尹森，他確認死了。我覺得我們首要任務，是離開此地，我不想在這裏再多待哪怕一分鐘。便站了起來，過去看松林情況，松林也虛弱地站了起來，那擺擺的搖晃，仿佛《赤壁》裏林志玲嘴裏的“萌萌”。

我們嘗試著往上走，根民體力充沛，他先上去了，用繩子和手拉我們。我對松林說：是不是應該先把尹森給弄上去？松林點點頭。我便去用繩子給尹森捆住，死人身重，勉強捆好後我渾身是汗。

我對根民說：拉！尹森的屍體從躺著變站著，又失去平衡，在地上旋轉。根民悶悶的聲音穿下來，十分孱弱：我拉不動！我就去用雙手頂，冷不防，一片血水從尹森的頭顱裏給澆灌下來，弄了我一臉。

我在一聲“操”中，雙目失去了微弱的光明，置身於比墓地更黑的黑暗中，我用袖子去掠過雙目，睜眼看到松林拿著手電筒的無奈的眼神。尹森在空中，像上吊死了的人一般。

根民還在喊：我拽不動了！我只好再去頂，雙手握住尹森的雙腳，懟著關節往上送。松林突然無限悲涼起來，手電筒照著尹森的衣裳，對我說：我把他弄死的，但我是正當防衛，中凱，他想弄死我，我沒辦法，我也沒想弄死他，但是不小心弄死他了。我手上吃著力，沒精力和他搭話，顯然，松林這個時候清醒了。

而我此時只想一起上去，到達陽光清冷的地面，雪應該停了吧，躺在如天堂一般的山洞裏的稻草上，喝著美水，吃著香餅，慢慢聽他說。

關於尹森的去世，回到村裏後怎麽和他母親以及村裏人交代，我還沒有精力去思考。我現在所想的，只是盡量把他的屍體運上去到達地面，一切再商量。陰森籠罩著我們三個人，我只想到達地面，對於金頭的期待都顯得微不足道了。我又怕松林一會有更多的不合時宜的做法，畢竟，不管怎樣，是他殺了尹森，具體當時他們倆是怎樣的情況，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松林，如果在平時，我就肯定信了，但是現在，他的頭腦似乎被什麽包裹著，恐懼？貍貓精？鬼神？我不知道。

根民又在喊了：中凱，用點力！我踮起腳尖，托住尹森重重的身，慢慢往上送，血不時地滴答下來，碎在我的臉上，我說：加油，根民！

根民哆嗦著聲音說：好，加油！尹森，我對不住你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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